YiHuei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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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張畢業照

什麼照片沒有,但這兩張照片(另一張在下一篇中)應該就是唯一了。 從來沒有想過會得到這樣的照片,攝影師跟我認識了近30年,是大學羽球隊的學長,雖然我進去時一點也不會打,但是球隊的機緣卻讓我感激不盡,因為球隊老師的收容,讓我就算沒有通過大一50公尺游泳的要求,卻也強迫我練了四年的體能,並且愛上了羽毛球鏗鏘有力的聲音。有球可以打是幸福的,重要的是沒有被嫌棄,學長說那時的我很活躍,但經過了30年,我只能說,我超認真,但原來虛華。 30年後,我想我依舊認真,但覺察了華而不實,從波特萊爾(Charles Pierre Baudelaire,1821—1867)《惡之華》(1857)開始知道,「華」原來是「花」,花可以是植物的精華,但果卻是植物的結晶,就像這張照片。本來看到的時候我難過了,因為乍看兩眼不一樣大,但越看越神奇,我的臉居然有兩種面相,而且是太極的陽中有陰,陰中有陽。右臉雖然光亮,眼角卻下垂,左臉應是疲憊,眼角卻上揚,這張臉上有我兩個家庭的痕跡,有遺傳給我與我遺傳的痕跡。學長說會被笑,因為攝影師不會打美肌光,但是我覺得應該是我被笑,因為我完全沒有上妝,RAW檔中每個毛孔細紋都一清二楚,但真的很棒,因為我不需要用看美的心情審美,而可以用藝術的思考審美。 答應拍照其實已經好多年了,學長最常拍的並不是人像,因此他拍的人都是認識的,那時在幫忙學妹的個展,他來看展順道幫她留了影,大概是怕我羨慕,所以跟我說我畢業時幫我拍,而我居然說好。大概是我也想做這件事,所以push自己畢了業,而學長也沒忘,所以照片就出現了!!這張照片我真的看了好久,因為看到我的原生家庭,也是我的原生束縛,同時看到我的傳承家庭,也是我的重生自由。在照片中看到了母親的影子,發現自己好像是在排斥這個,尤其是下垂那一側的眼睛跟嘴巴,不是不美,而是覺得不願意像誰。哥哥剛上國中時就被同學笑嘴唇厚的像香腸,一直到畢業都沒有結束,雖然某部分是用嘴巴呼吸造成的,但沒錯,我仍舊無法否認遺傳的部分。我很謝謝這張照片提醒我這件事,也謝謝哥哥逐漸走出了陰影,拍完肖像半個多月後,跟哥哥弟弟一起去拍了證件照(比較近10年前的大頭照,居然幾乎一模一樣),哥哥覺得被修了很多(卻認為我的修不多),我說是他對自己沒信心,除了修掉痘疤跟翹出去的頭髮,我就不相信嘴唇還可以修成什麼樣子,他照片中的嘴唇還比我那張我這張薄呢!所以怎麼樣的唇形到底又怎麼樣,更重要的是人的臉真的會變。回到拍肖像照的前幾天,我去了一家手染服飾店,跟闆娘因為她收編的貓而產生了話題,聊了好久,我們互相交換著自己的故事,後來跟我說,她曾經在一位貴婦的臉上看到淡淡的憂愁,但我的臉上卻沒有(因為我不是貴婦嘛XD),我說真的嗎?也許是那天我的心情特別平穩,也或許是她店中的氣氛讓我感覺很放鬆,即便是一開始她為了那隻超愛出門的貓,講話有點嚇到我,但當她知道我完全不在意時,一切就是那麼如其所是而已。 不過,其實我也真的還沒有那麼隨時隨地都可以蹦跳,所以還是會在照片中被揭露出來。我跟攝影師說我戴隱形眼鏡,是因為若是戴眼鏡,除了不能好好看到眼睛,也因為鏡片的關係,眼角會多出扭曲的臉廓線,可能比黑眼圈還沒辦法被我接受。還好論文寫完後稍稍有時間保養我的臉,加上過敏減緩,眼周皮膚也健康了許多,所以可以不戴眼鏡,並且把頭髮重新剪了,雖然本來想等頭髮再長一點才燙,但感謝自己的決定,因為看著滿地的被剪下的頭髮,白色的似乎比黑色的多,果真才是真正的三千煩惱絲吧! 終於,用照片之相離開鏡中之相,讓人無法再自戀,抑或者去愛上隨時隨地會變的自己,如同世間之相,皆需離相。離相才有機會接近真相,因為真相並不在當下瞬間,而是長期累積的結果,也是長期變化的結果,畫家為自己畫的肖像,常常沒有一張是「美」的,因為不能把委託人畫醜了,自己卻沒有關係,如果還要把自己畫美,那可能就會變成那個把自己頭髮剪得比醜還亂的理髮師,因為其實我們不是看自己不美,而是總帶著別人的眼光在看自己,到最後不但不是自己,更是一種「被」分裂到無法整合的自己。因此真相是積分的結果,而離相則是微分,因為我們總對微小的差別不去在意,總覺得沒有大事發生的日常就是一塵不變,但是離相是主動的覺察,而且是必須覺察那微乎其微的差異。用身體覺察就是把身體與現象建立起微分關係,也把自己跟世界真正的關聯在一起,就算還是帶著別人的眼光,卻也是一種離相,因為他人有千千萬萬,我到底是用誰的眼光,隨時隨地都在變,沒有虛就沒有真,也因此虛是一種潛在的真實,卻不是「假」,不是「模擬」,不用「實驗」,只需要非判斷差異的實踐出來。

不是永恆回歸,是永恆遲到

所有的察覺都是delay, 文史都是delay, 創作也是delay, 就是delay 我們現身也是事後的現身,現身是當下,但對於環境而言,卻已經晚了,對曾經住過的人來說也晚了, 但是不管 不斷的被質疑為什麼要訪談?不但忠貞的居民們問,我們也不斷的在問自己,也許很多人本來就覺得文史訪談工作很重要,但到底有多少人肯一起到第一線做訪談?今天被煙囪裡曾經的住民問,其實他不覺得住在裡面有什麼,只是因為那是六燃的廠房,他們就要變得怎樣嗎?更何況搬出之後,裡面被弄得亂七八糟,為什麼要留?因為我曾想過,所以回他,那其實六燃也可以如此套用,也可以問那麼爛的東西,為什麼要留?他又問,那你們想修成什麼樣子,50年代的樣子?60?70?80?90?還是現在這副殘破樣?我說我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是什麼樣子,我怎麼能告訴你要修成什麼樣子,這就是為什麼我要來,雖然感覺到一股莫名的火氣,但不知道哪來的勇氣,就衝著他一句話:有空再跟你談。我說:那好,先不打擾,我會再來。他說:最好不要。我想,沒有感情,不會這樣說的。